2005/05/05 | 流 影——Silencing the Self 【4】
类别(知音) | 评论(0) | 阅读(74) | 发表于 11:58
第三章 工作——①从事体力或脑力劳动，也泛指机器、工具受人操纵而发挥生产作用。②职业。③业务；任务。《现代汉语词典》，P433。

林瑞阳早早来到研究所。他很想知道昨天血清的化验结果。
在更衣室中换衣服时，林瑞阳的脑海里闯入一位不速之客——
那个和“她”很像的叫佟芷萱的人。
但是他知道今天自己见不到她——进到所里的时候他就听说他们这几天一直会有一些应酬性的活动。
会有自己的研究项目……不过是场面上的话吧……
血清的化验报告基本和预期结果一致，和“上面”所给的结果要求已经相当符合。这一点让林瑞阳又燃起斗志。
平时这样的想法一定会被自己耻笑，可是这次不同：如果这里的小白鼠们有丁点异常反应，他们的工作就可能被迫终止。
这次的工作并不是他们自己的研究项目，而是“上面”派下来的。他一直听说自己所在的研究所有一定背景，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因为所里时不时会接到一些只许做不许问的项目，有时候做完了也不知道做的东西是做什么用。但是，他并没有质疑过太多——他们做的东西一定都是合法的，至少也是符合国家利益，因为他们拿到的东西，一般的组织和个人是做不到的。
想着，林瑞阳突然觉得背后冒凉气——
国家要的疫苗么？
如果是国家需要疫苗，那要用到什么地方呢？
什么东西需要疫苗呢？
……
林瑞阳不敢再继续他的推理。
也许，他的工作就只是按部就班地做动物毒理试验，其他的什么也不要过问的好。

就在林瑞阳质疑交流学者是否真的会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在访问学者到来的第四天，他的实验室中多了一位客人。
“你好。”佟芷萱拿着一块饼干逗弄着几只小白鼠，发觉林瑞阳来了，回过身来向林瑞阳打招呼。
“你……”
林瑞阳很想问“你没事搁这儿干嘛”，但是出于礼貌，他停住了。
“不是那天就说过我在这里还有自己的研究项目吗？”佟芷萱笑了，“不能总是‘不务正业’嘛。”
“不想借机休息一下吗？”林瑞阳问。他不想嘲讽什么，只是想问问。
“我吗？”看到林瑞阳点头，佟芷萱笑笑，“我没有那个运气呢。”
林瑞阳很想问她是什么任务要这么紧急地完成，但是一想到这属于学术隐私，就作罢了。
“可以告诉我一些这里的操作规则么？”佟芷萱的话将林瑞阳乱七八糟的脑子暂时性地叫了回来。
“嗯，没问题。”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林瑞阳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动物实验室的规章制度和操作规程。在这过程中，林瑞阳一直在想要不要说得很详细，他觉得什么都暴露给人不好。但是他又很沮丧地发现，自己所在的实验室实在是没有什么机密价值。
“谢谢你。”佟芷萱像个日本人似的微微鞠了一躬，“不过……”
“怎么了？”林瑞阳一笑，“觉得这里简陋做不了你的东西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佟芷萱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我要做的部分好像用不了这么多东西。我要是在这里，可能会浪费资源的。”
“这个啊，没关系的。”林瑞阳暗暗松了口气，“这边还是有空闲桌子的，你要是想做案头工作也行。”
“嗯。谢谢咯。”佟芷萱很自然地笑笑。

“嘿林瑞阳！”正准备往食堂走的林瑞阳听到这个高亢的声音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转过身，看到李柯正向自己跑来。
“干嘛跑那么快啊。”李柯终于跑到林瑞阳身边，一边喘气一边说。
林瑞阳很无奈地看着李柯：“同志，刚才是谁在跑啊？”
李柯呵呵一笑：“我是有话要和你说才跑的啊。”
“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急？”林瑞阳预感不会是什么大事——李柯一直都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当回事。
“你知道佟芷萱为什么又回到所里做自己的研究了吗？”李柯脸上完全是自豪的表情。
“怎么了？”林瑞阳就觉得佟芷萱不会无缘无故回到实验室。
“因为她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漏子。”李柯的脸上开始故作神秘。
“哦？”
“真的。不信你回去上BBS看，快成头条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瑞阳实在受不了李柯老是喜欢卖关子的习惯。
“听我说嘛。”李柯看自己把林瑞阳的胃口吊得差不多了，决定开始正题，“他们来的第二天安排了一场公开报告会嘛，是佟芷萱做的演讲。你猜她一来先说什么？‘对不起，想来练习英语听力的同学们要失望了，今天是由一位华人来做的报告。’就这一句话，台下学生哗然。然后她就目前疫苗的开发前景做了演讲，她也真是够大胆的，N次影射国内的一些制度。听到最后，要不是有校长在，估计要出事。”
“有这样的事？”林瑞阳那天要去看试验数据分析报告，没有去成。事实上，他也没有打算去——他对这些场面上的东西不感兴趣。现在他有一点后悔了。
“我可是亲身体验的啊！”李柯的脸上还是自豪。
“看来她是到所里避难来了。”林瑞阳说。
“是啊。”李柯一脸故作深沉，“估计以后她都没有机会在做报告之类的公开活动了。可惜。”
“可惜什么？”林瑞阳问。
“我们没有机会再听她的报告了嘛。”李柯说，“她的报告其实做的不错。要不是有点不知所谓的意外，应该是很受欢迎才对。”
“这样啊……”林瑞阳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一周中，佟芷萱就像一个上班族似的每天朝九晚五在研究所中出入。她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喂饱几只小小的试验动物。其他时候，她都是在一张林瑞阳指定的桌子上用英文推演着什么，偶尔翻翻自己带来的资料。林瑞阳发现那些资料都已经是有些年头的东西，有许多纸都已经泛黄了。
林瑞阳的另一个发现就是佟芷萱似乎不打算做动物试验。她从没有拿出任何试剂，也没有要求动物试验，只是在纸上、或者是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上做着模型。
也许是出于学术保密的目的吧。林瑞阳这么想。
的确。除了这个解释，也没有更好的理由能说服自己了。
还有一点令林瑞阳意外的地方就是某一次吃饭时佟芷萱居然自己掏出一张饭卡而没有用借用其他人的。林瑞阳实在想不出她怎么想到办一张饭卡，而且办成了——不是临时卡，而是正正经经的饭卡，可以长期使用并且可以充值的正式饭卡。应该没有人带着她去办理这些东西，尽管手续并不是很繁琐。这张普通的饭卡给了林瑞阳一个不普通的发现——佟芷萱适应环境的能力非常好，或者说，她对这里熟悉得很快，快到不可思议。
就像她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似的……
不……不可能的……林瑞阳这样告诉自己。尽管他每重复一次便多一重疑惑。

这天，林瑞阳的工作暂时空闲下来——试验动物的培养还要再进行一周，之前的分析结果已经交了上去，还没有审批下来——早上便来得晚了一点。当他走进实验室的大门时，他看到佟芷萱正在伏案疾书。她的手边是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很散乱的一叠稿纸。一切似乎都是英文的，这让林瑞阳很想笑——如果想保密的话，英文是不够的，因为只要是在这里的研究人员，谁看不懂一篇专业的英文论文呢？
林瑞阳希望这次的项目能有一些不同的收获——虽然研究所会经常受到“上面”的任务，但是他林瑞阳能轮到几次呢？
于是，他决定到资料室去查一些资料。在林瑞阳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再次看了一眼忙碌中的佟芷萱。突然，他伸出去拉门的手停在了空中——

很……像……
真的。那种认真的样子，会让我觉得那就是“她”。
也许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时候，便都是那个样子吧。
有时，我真的想走上前问她究竟是不是“她”。但是，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就不禁会问自己：纵使她就是“她”，又能如何？如果她不是“她”，那我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我只有沉默。尽管我很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我会如此在意？
我是很想“她”回来的。但是，现在为什么心中却又满是矛盾呢？

林瑞阳顿了顿，拉开门，走出实验室。

“唔……”
佟芷萱伸伸懒腰。今天好像坐着的时间太久了，背觉得不太舒服。她站起身，将桌子上的稿纸整理了一下，合起笔记本电脑，向窗边走去。
这里的办公环境真的很好。手边不远就是可爱的豚鼠们，走几步就可以看到窗外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色，真是让人想一直在这里坐下去，如果她没有选择出国，也许会选择在这里工作一辈子罢。这也就是她请求林瑞阳让她在这里做自己的事情的最终原因。
演讲什么的，去它的吧。
还是借这个机会悠然自得地做事情舒服。
她知道自己这次被派到这里是有原因的——
避嫌。
没错，就是这个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演讲，而是一个困扰了她很久又不停地制造新问题的问题。
是的。很久……
似乎是从她开始她自己选择的工作就开始了。
只是在她这次回来，在这里，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夹缝感。
那些高傲的英国人是不会完全相信她这个黄皮肤的女人的；而她的同胞们却也视她如外敌，只因为她拥有了别国国籍，只是几句并非杜撰的批评就刺痛了他们的民族自尊心。
还是这里好。安静得只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忽然，佟芷萱想起一个人。
是的。还有“她”，值得她牵挂很久的人。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看着窗外的佟芷萱无意间将手移动了一下，碰翻了一个笔筒。
就在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的时候，她发觉在豚鼠笼的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慢慢走过去，发现是一叠摆放整齐的稿纸。她拿起一看，是一篇试验分析报告。
她很想拿起来看看，但是她知道这也许会涉及一些机密之类的东西。
可是，如果真是机密的话，怎么会这么大意随便撂在桌子上？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她伸手翻开了那一叠报告。
一开始，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都是一些很程式化的格式要求。这类试验，她还在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了，早已没有了新鲜感，如果说还有什么东西一直支持着她继续着她的工作，那就是不断的挑战。
她又信手翻了翻，突然，几个字符吸引了她。
这是……
她快速地浏览着，在看过5、6页后，她快速翻页的手渐渐慢了下来。
佟芷萱抬起头，慢慢将手中的报告整理好放回原处。
在她的脸上是难以捉摸的笑容。

“Doris！”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准备回到自己房间的佟芷萱在走廊中被人 叫住了。
“是Dave啊。什么事？”佟芷萱转过身看着对面的人。
Dave Bernstain，佟芷萱在英国时的同事，这次被一同派了过来。在这次的一行人中也就是他和佟芷萱的关系比较好。
“最近的工作很忙吗？从那次演讲后就总是见不到你。”Dave走上前。
“这个啊，”佟芷萱笑了笑，“避嫌吧。”
Dave搔搔头，似乎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不恰当的问题。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换了话题：“这几天的工作还顺利吧？”
“还好。”佟芷萱一笑，“基本上是在整理以前的一些旧资料，都是案头工作。”
“这一次，真是为难你了。”
Dave的一句很突然的话让佟芷萱有些不知所措。
谁能理解她的心思呢？
不，现在还不需要那个能理解她的心思的人。
“不过……”
一个转折，将佟芷萱的思绪猛地拉回。
“你还是要为你自己，还有我们的国家着想。”Dave有意加重了“我们”的语气。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在为谁工作。如果我真的那么不值得信任，我早就在研究所做不下去了。谢谢你能再次提醒我。”佟芷萱的脸上笑容依然，但是语气却渐渐强势起来。
但是，她并没有轻视Dave或者讨厌他的意思。在“那里”的那么多年里，她早已经习惯了猜忌与排挤，这样的提醒反而含有善意，因为没有任何人有义务让你变得更好或是过得更安逸。
“Doris我……”Dave似乎一下子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停住了。
“相信我吧。”佟芷萱很轻松地笑笑，“我清楚自己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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